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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刊霓裳续谱序 (第1/2页)
章衣萍君来信云拟重刊《霓裳续谱》,嘱写小序,已经有半年多了,我答应了,却老是写不出,这里自然可以有好些口实,但是最重要的是我自己对于民歌的意见有点动摇,不,或者不如说是转变了。我从前对于民歌的价值是极端的信仰与尊重,现在虽然不曾轻视,但有点儿怀疑了,假如序文必须是拥护的或喝采的,那么我恐怕实在已经是失去做序的资格了。可是话虽如此,日前的成约却总难以取消,所以还只好来写,即使是在戏台里叫的是倒好也罢。 我最初知道《霓裳续谱》是听常维钧君说的,我所有的一部也是承他替我代买来的,仔细想起来似乎连书价也还没有还他,这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了。那时大家热心于采歌谣,见了这种集子,心里非常快活,因为一则得到歌谣比较研究的资料,二则发见采集事业的伴侣,所以特别感着一种浪漫的珍重。不久郑振铎君的《白雪遗音选》也出来了,我们知道这类名著已有了两种,《霓裳》成于一七九五,《白雪》成于一八〇四,相差只有九年,《霓裳》序上说明所集的大都是北京像姑们所唱的小调,《白雪》因为选本很可惜地没有抄录原序,关于地方和性质等不能知悉。而且郑选本又声明有些猥亵的情歌不能收入,仿佛更觉得有点缺陷,及至汪静之君的《续选》出现,两集共选三百四十多首,已及全书之半,里边的精华差不多可以说是都在这里了。我把《白雪遗音选》正续编看了一遍,又将《霓裳续谱》找出来一翻之后,好像有魔鬼诱惑似地有一缕不虔敬的怀疑之黑云慢慢地在心里飘扬起来,慢慢地结成形体,成为英国好立得教授(w. r. halliday)在所著《民俗研究》序上的一句话,“欧洲民间故事的研究,主要地,虽非全然地,是一个文学史上的研究。”别的且不管,总之在中国的民歌研究上,这句话即使不能奉为规律,也是极应注意的,特别是在对付文献上的材料的时候。这个疑心既然起来,我以前对于这些民谣所感觉的浪漫的美不免要走动了,然而她们的真与其真的美或者因此可以看见一点,那也是说不定的。 美国庚弥耳教授(f. b. gummere)论英国叙事的民歌,力主集团的起源说,那种活灵活现的说法固然不很能佩服,但是以这种民歌为最古的诗,而且认为是纯粹民间的创作,我以前原是赞同的。回过头来看中国笔录的民歌集如上述二书,却感到有些不同,似乎纯粹的程度更差得多,证以好立得的话尤为显然。好立得对于英国叙事的民歌之价值且很怀疑,在《论现代希腊的赞美歌》的序文里说(folklore studies , preface x-xiii): “我的结论是,说民俗中的遗迹是无年代地久远这种假说,十中之九是无根据的。我在《民俗学杂志》三十四卷曾经说过,此后有机会时还想详细申言,我相信欧洲民间故事的研究,主要地虽非全然地,是一个文学史上的研究。……却耳得教授的《英苏叙事民歌》的大著也指示出同一的方向。民间文学,民间歌谣与风习的大部分的确是由遗迹合成,但这大都是前代高级社会的文学与学问之遗迹而不是民众自己的创造。 我并不想和安诺德一同吃亏,他得到克耳(w. p. ker)的非难,因为他诽谤叙事民歌的杰作,并且从民众诗神的最坏的作品里不公平地选出例子来证明他的批评。但同时我相信,我们如用了绝对的诗的标准来看,民间诗歌之美的价值总是被计算得过高,或者大抵由于感情作用的缘故。人家忘记了这件事,有些杰作乃是偶然而且希有的,这多么少而且难,只要通读却耳得的一卷,即可使没有成见的人完全相信。现代希腊民歌之过被称赞亦不下于别国的叙事民歌。这里边确有一两篇很好的浪漫的诗,有些叙山寨生活的诗也有好的动人的情节,但是,像一切民间艺术一样,无论这是文学是锦绣或是什么,总括看来总禁不起仔细的审察。 据我所知道,民间的讲故事或说书都是很是因袭的技艺。这里边的新奇大抵在于陈旧的事件或陈旧的诗句之重排改造。这好像是用了儿童的积木玩具搭房屋。那些重排改造平常又并不是故意的,却是由于疏忽,所谓联想这非论理的心理作用常引起一件事情或一句成语,这照理本来都属别处的。……民间诗歌的即兴,在我所见到的说来,同样地全在于将因袭的陈言很